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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潮|记忆里的“争水战”

潮新闻客户端汪群

乙巳年农历闰六月,把江南的夏天拉得格外漫长。虽已出伏,安吉的日头仍像烧红的烙铁,连着半个月往40度上冲——没有雷声滚过,没有风丝掠过,更没有半滴雨珠落下。这样的旱天,若是搁在早年,早把乡亲们逼得团团转了。那会儿刚忙完“双抢”,田埂上的稻禾刚抽新穗,阡陌里的豆子正鼓荚,一垄一垄的庄稼都张着嘴等水喝,天不下雨,乡亲们的心就跟着地缝一起往下裂,只能攥着香烛往龙王庙跑,盼着一场能救庄稼的甘霖。

雨水于农人,从来不是寻常景致,是饭碗里的收成,是灶台上的烟火。农业本就是靠天吃饭的营生,雨水够不够,直接决定稻穗沉不沉、谷粒满不满。安吉没修老石坎、赋石两座水库前,夏秋旱季的灌溉用水,是比黄金还金贵的东西;即便后来两座水库立在西苕溪上游,遇上特旱年份,用水调度还是要掐着日子算,得把生活用水先稳住,再按庄稼的紧急程度分水流,尽量让地里的损失少一点,再少一点。

西苕溪是安吉的母亲河,可在水库建成前,这条河偏不护着两岸的乡亲。一遇大旱,河床就像被抽走了筋骨,露着干裂的泥块,连浅滩处的水都能数清游鱼。那会儿两岸的稻田全靠溪水解渴,河水断了,稻禾就蔫头耷脑,乡亲们蹲在田埂上,看着自家的苗儿一天比一天黄,急得直掉眼泪——“靠天吃饭”这四个字,那会儿不是俗语,是压在心头的石头,谁也挪不开。

最让人揪心的,是为了抢水闹出的冲突。我总记着1967年的夏天,那是我见过最旱的一个伏天。八九月份,稻禾正处在分蘖拔节的关键时候,就像刚断奶的娃娃要喝米汤,一天都断不得水。村民们索性把铺盖搬到田埂边,天不亮就盯着水渠,直到自家的田灌满了水,裤脚沾满泥地往家走,才算踏实。

“夏东风,燥烘烘”,这句老话那年头天天挂在乡亲们嘴边。连着二十多天没下雨,稻田的土块裂得能塞进手指头,稻叶卷得像晒干的茅草,再没水,秋收就得打水漂。我老家在西苕溪中游北岸的村子,那年就跟南岸的村子,为了溪里那点水,闹了场至今想起来还心颤的“战争”。

南岸的梅南生产队,占着个好地界——他们挨着溪的深水区,就算天再旱,河床底下也能渗出水来,靠着一台抽水机日夜抽,田里的稻禾还能透着点绿。我们北岸几个生产队,原本靠大队粮食加工厂旁的机埠抽水,能管着四五百亩水田。可那年旱得太狠,上游下来的水全聚到了南岸的浅滩,我们这边的机埠抽上来的,只剩带泥的浑水。眼看着自家的稻禾快蔫死,几个壮实的汉子急红了眼,扛着铁耙、锄头就往溪边跑,要在南岸的滩涂边挖条沟,把水引到北岸来。

消息传到南岸,梅南队的人立马炸了锅——“哪有到咱地界抢水的理!”三四十个后生抄起家伙就往溪边冲,腰间还别着柴刀。那会儿山里人干活,柴刀是随身物,砍竹、劈柴用得上,走夜路还能壮胆,就像城里人的钢笔似的,离不得身。可那天,柴刀成了“武器”——北岸的人刚挖了两锄头,南岸的人就挥着柴刀过来,“咔嚓”几下,铁耙、锄头的木柄全断在地上。他们红着眼喊:“这水是咱溪南的,流到你们那边,咱的稻子咋办?”北岸的人也不让步:“西苕溪是大伙的河,凭啥你们独吞?”

两边都是二十来岁的后生,火气正旺。你推我一把,我搡你一下,嘴里的话也越来越冲:“今天谁敢挖沟,就别怪我不客气!”“你不客气试试,咱的稻子渴死了,你赔?”吵着吵着,北岸一个姓陈的汉子急了,弯腰从地上抄起块鹅卵石,“呼”地就朝南岸的人扔过去——只听“哎哟”一声,南岸一个后生捂着头蹲下去,指缝里的血立马渗了出来。

这下彻底乱了。南岸的人见伙伴受了伤,“呼啦”一下就围上来,拳头、锄头都往北岸的人身上招呼;北岸的人也不甘示弱,捡起断了柄的铁耙就往回挡。眼看要出人命,北岸一个姓李的老汉急了,拽着身边的后生喊:“快!去方家村叫人,让他们来帮把手!”方家村跟我们村是老交情,向来抱团,只要一方有事,另一方准能一呼百应。

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口,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来:“都住手!往后退!”是我们村的一位干部,他刚从公社开会回来,一听说溪边闹起来,就往这边跑。两边的人都认识他——这位村干部公道,平时分粮、派活从不含糊,溪南的人也信他几分。可还是有人嘀咕:“他是北岸的,能向着咱吗?”

这位村干部没管这些嘀咕,又喊了一嗓子:“都想想,真闹出人命,谁担得起?到时候蹲大牢,家里的老人、孩子咋办?”这话像盆冷水,浇在了大伙头上——刚才还红着眼的后生,手里的家伙慢慢放了下来,嘴里的骂声也停了。他接着又说:“公社领导、人武部长已经在路上了,你们两边各选三个代表,咱们坐下来谈,总不能让水把人逼得没路走。”

没多大工夫,公社领导就到了。几个人找了块树荫地,搬来石头当凳子,溪南、北岸的代表坐在两边。这位村干部先把情况说了说,领导没先怪谁,反倒先问:“两边的田,现在多旱?还能撑几天?”溪南的代表说:“咱的田还能撑三天,再没水,苗就全枯了。”北岸的代表也叹:“咱的田比你们还旱,土都裂到脚脖子了。”

领导听完,没纠结谁对谁错,转头就跟随行的水利员商量:“能不能从上游的山塘调点水过来?先解溪南的急,再给北岸的机埠加个泵,把水抽上来。”水利员赶紧去打电话,没半小时就回了信:“山塘的水能调,明天一早就动工挖渠。”

就这么着,一场差点出人命的“争水战”,总算平了。后来,上游的山塘水引到了溪南,北岸的机埠也加了泵,两边的稻禾都喝上了水。那年秋收,两岸的谷堆都堆得老高,乡亲们再见面,也没人提夏天抢水的事了——毕竟,都是为了地里的庄稼,都是为了一口饭。

再后来,老石坎、赋石水库的水引到了田间,水渠修到了每一户的田埂边,旱天再也不用抢水了。可我总记着那年夏天的溪边——断了柄的锄头、渗着血的头巾、村干部洪亮的喊声,还有最后坐在树荫下商量时,两边代表手里攥着的、还沾着泥的稻穗。那一场“争水战”,是苦日子里的一段插曲,也是如今好日子的一面镜子——看着如今拧开水龙头就来的水,看着田里自动灌溉的喷头,就知道,当年为水犯的难,早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记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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